第三十一章一世情缘付流沙(1 / 1)
这一夜,北风呼啸。
绣阁里铺天盖地的红,触目惊心的红,灼灼刺眼的红,却不见半分喜气。
“罗衣。”轻轻一声,细若游丝。
“嗯?”正清点妆奁的丫头低低应着。
“你跟了我几年了?”董慧如轻声问道。
“奴婢八岁进府后就一直跟着小姐了。”罗衣合上樟木箱子,微微侧头,“算来,已经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啊。”董慧如叹息,“你觉得,这些年我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
罗衣抬首看向桌案。
颤动的烛火映出那张无垢雪颜,在沉暗的夜色中竟透出惨白。因为就在几天前,那抹被江东烟雨染就的娇艳,如花一般凋零了。
“是……”罗衣不忍地顿了顿,而后含蓄答道,“是夫人去后的第二年。”
一室无声,烛火越发地颤了,地上的剪影残了、破了,最终碎了。罗衣微拢眉看去,却见一页薄纸覆在喜烛上。微黄的光映得纸张有些通透,隐隐可见上面铁画银钩的字迹。
“小姐!”
橙色的淡焰自纸边蔓延,蚕食着点点墨痕。那双杏眼倒映着光亮,闪烁出痛色。
烧吧,烧吧,就让一切在今夜燃尽。浅黄的宣纸扭曲着、蜷缩着,化为漆黑的灰烬,轻旋在冷冷的冬夜。
明眸中映出的是绝望,更是眷恋。
一张、一张,又一张,昔日视若珍宝的《流照集》被无情撕下,成为祝融的祭品,散落于冰冷的地面。
“小姐……”罗衣轻唤一声,心酸地看着那张被火光映红的容颜。
刹那间她心神恍惚,只觉横在她们之间的不是暗夜,而是人鬼两域的鸿沟。
呸呸,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罗衣不住摇首,再定睛,眼前却又产生可怕的幻象。佳人苍白得近乎透明,似要随风飘去。
“小姐!”罗衣喊道。
“嗯?”董慧如无心地应着,从怀里取出那方帕子。白皙的指尖不住摩挲,不舍之情笼于眉梢。
罗衣咬唇怂恿,“烧了吧,小姐。”
杏眸瞬间黯淡,董慧如抬起皓腕,极慢极慢地移动着。
轻烟熏黄了帕角,火苗舞动得妖娆。
天边染就一抹橘色,晨光覆盖大地,垂檐的冰柱晶莹剔透。
“天重腊月八,东方浴初霞。”
如白雪般清朗的男声在左相府外飘荡。
“阿母笑开容,好媪贴蕊花。”
喜娘们笑闹成团,偷瞥向门缝。
“执雁催妆的就是那位吧?”
“啧,不像啊,哪里像传言中的貌美如花?”
“念诗的就是被定侯逼迫的丰侍郎?”
“引娥下凤台,携手共天下。”
听久了,却觉得这声音清中带柔,如初春的山泉般清澈,让人不禁沉醉。
不得不承认,是这一缕柔声软化了催妆诗里的坚硬与霸气,这样稍稍可以入耳吧。罗衣暗忖着,转眸瞧向身边的新娘。为何那繁复红艳的嫁衣透出的不是喜气,而是令人心酸的凄然?
“借问妆成否?早入帝王家。”
这句刚落,罗衣就听到缥缈而又决绝的一声冷哼。
“吉时已到,恭送小姐出阁!”
话音落地,红门徐启。
“慧如。”双眼红肿的左相夫人依依不舍地拉住新嫁娘,“你记住,嫁过去的不是董慧如,而是董家三小姐。”不似耳语,更似警告,听得陪嫁的罗衣不禁寒心。
二夫人,您这样让小姐情何以堪啊?
不过,小姐对这样凉薄功利的亲情早就木然了吧,那就让她替小姐痛吧。
罗衣垂首掩去眸中的哀伤,扶住小姐。她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触那不再平滑的手掌,心头一颤。
小姐还是忘不掉啊,不惜舍身扑灭帕子上的明火。即使深受情伤,却倾心难忘。
“一跨高门去,谷豆落如雨。二跨别双亲,再非董门女。”
身后的二娘边哭边唱,听起来很真诚。不过,只是听起来很真诚罢了。
胭脂红唇勾出一丝冷笑,董慧如毫不留恋地举步离去。
红盖头下,她只能看到眼前狭小的天地,狭小得仅见一片片随风欲起的衣襟,狭小得仅见一缕黯淡的晨曦。
一双喜靴卷着尘,盛气凌人地映入眼帘。
啪!一记响鞭,抽在她脚前。
鞭下之威,以夫为纲,此为婚礼也。
她屈膝一礼,“妾身受教了。”
沙哑的回应让人以为是哭嫁所致,众人即便误解,又有何关系?
她哭的是心,不是目,她哑的是情,不是音。没人懂,又有何关系?
她想离开的是董门,想嫁的却不是侯府,天大地大她无处可去,又有何关系?
没有关系,她不在乎,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冷然地看着她所谓的夫转身离去,接着另一双稍显秀气的冬靴映入眼帘。
是执雁的礼官吧,她冷冷一笑,金莲绣鞋踏上喜凳。
“清弦即抑,繁音乃扬。”
极之悦耳的低吟,让她产生了刹那迷惑,是劝嫁的新曲吗?
倾身入车的瞬间,但听清声飘逸。
“缘起则生,缘尽则灭。”
略带轻叹的吟诵如梵音,入耳,却难入心。
清弦即抑,繁音乃扬?
她宁要清弦,不慕繁音。
缘起则生,缘尽则灭?
她也曾想断情,可是……
她翻过掌,看着被灼伤的皮肉,早已干涸的眼中又重新浮起雾气。
可是忘不掉啊……
轩车迟迟,载荣载归。
人人都说她嫁得好,却无人明白这一切并非她想要。
亲情早在娘亲去世的那年死去,而仅存的暗恋也于日前化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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