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醒(1 / 1)
棒头看着半信半疑的林元香,觉得好笑。难道回来这个一个星期里她就一点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真是木讷的像个呆子,她平时只专注着做自己的事情,别的一切都不顾。现在像个傻子了吧。
棒头一把把林元香拉出了家门,指着灰蒙蒙的天空说:“你看,自从你回来后,出现过太阳吗?这雨一直下,一直下,现在也不是黄梅天的,这难得的好天气竟然是阴天,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有,这门和窗为什么一直都开着,你想过没?还有,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都要呆呆的坐着对着这扇窗发呆很久。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有吗?”林元香竟言对答。她根本就不记得有这回事。“不肯能。”她自己的事情,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但是突然她的脑子一下子模糊起来。难道...好像...真的是自己疏忽了。
“你?你什么你。你从来就只关心你自己。别的事情,就算天塌下来,你也不会关心的。”棒头的举动有些过激了,她从前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想起自己活着的时候,这个邻居姐姐总是对自己故意靠近而表现的很冷淡,而难过。她多想有一个小朋友能敞开心扉和自己一起毫无芥蒂的玩耍,这应该是每一个孩子最开心的事,也是最容易成功的事情。
可被学校门口阿叔救了后的林元香怎么就那么不同呢?
“我告诉你,我们已经死了的人,一天之内没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做,我们不用买汰烧,更不用吃喝拉撒。所以只能坐在那里发呆,只是你没感觉到罢了。我猜你前几天一定是自己坐在床边脑补着自己去学校上班的事吧!要不就是去写生的事。你肯定不会想别的事对不对?”
棒头停顿了下,又说:“忘了告诉你,你前几天都没有出过这个房门,今天是你写生回来后第一次出门。你不会不知道吧。”
林元香努力回忆着,好像真的是这样。原来父母房间的门,自己外出上课的情景还有和邻居的碰面,一切都是自己的脑补。
死后回来,第一件出门的事,就是再去看看小时候被救的地方。看看皮肤黝黑的阿叔是否和自己一样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林元香总是自我欺骗自己,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对学校门口皮肤黝黑的阿叔已经淡忘了。她以为只要自己专心做一件事情就可以忘记另外一件事情。即时别人对她的好和关心她也总是感觉不到。
棒头用手使劲揉搓林元香的头发,这是她们小时候打闹时的习惯性动作。但是由于棒头越长越高,林元香竟失去了做姐姐的优势,连连败下阵来,就放弃这样的玩法了。“你清醒点吧。今天是你的头七,你已经死了七天了。大姐!”
“我已经死了七天了?”林元香的脑子随着棒头的话语不停的快速转动着。
“是的。你已经七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你也七天没喝过水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每天到点就会去厨房看看,然后又回到床边坐下。我就这样躺在床上看了你七天了。”
“七天了?”林元香不可置信的反问着。这时,她感觉自己的鼻涕好像沿着人中流了下来,赶紧用手抹了下,是血。另一个鼻孔也涌出一道红线。她赶紧举起两个袖子一同擦了起来。可是擦的速度远不及留出来的速度,此时她的嘴角也开始流出红色的液体。
“别擦了。流光就好了。”棒头有经验的说。但是她转过身去不忍心看这伤感的一幕,她知道这是林元香死前的样子。
天又开始下雨了,棒头独自走进屋子,不管林元香。林元香站在雨中不停的擦拭着自己的脸,她不知道,自己除了鼻子和嘴巴流血外,身体还有很多地方都在流血,血水随着雨水慢慢流淌着,一直流到了小弄堂的交叉口,又回流了回来,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小水塘。
她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甚至有几个树枝刺穿了她的腰部和胸部,依旧在插在她的肉里。
那天也是下雨,山上的道路泥泞不堪,林元香独自走在上山的路上。那路盘山而建,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光滑的石头,路又很窄,只能2个人正常通过。她背着承重的行李和画具一个人在那里一边打着伞,一边踩着潮湿的泥土向前面走着。
当地的老乡都劝他不要冒险前行了,多留宿一晚,安全第一。可是她觉得那个老乡是要挣她多留一晚的钱,所以无论老乡说什么,她都觉得是多余的。
她没有伙伴,也不想结伴而行。一个人要比两个人自在很多,也没有意见分歧,更不会拖累谁,大不了走不动了,自己停下来多休息休息。
她是去写生的,不是去野外求生的,所以她去的地方也没有那么多的野生动物。只要胆大就行。
可是这一次她偏偏不那么走运了。当她走过一个小小的弯道时,一个脚没踩稳,直接滑下了悬崖。就这样,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她死了。死的很难看。但是她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好像不该是她的东西被她霸占了好多年,现在终于还给了别人。
血依旧在不停的流淌着。雨水不断地冲刷着她的头发,脸颊和全身。她没有哭,只是心里有些压抑。她用力拔出插在身上的树枝,血就像被堵住的泉水似的,一涌而出。她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和不适。只是想把自己打理干净。
这场雨就好像是为她而下,它越下越大,冲刷着林元香头上的枯叶和树枝,冲刷着她脸上肮脏的泥泞,冲刷着她心里的创伤。
血是流光了,血印子也被雨水冲了个干净,但是伤口是怎么都不会愈合和结巴的。林元香走进屋内,想换件衣服,却找不到。
“你的衣服已经被烧光了。你父母也搬走了。”棒头冷冷的说着。
林元香住的地方是一片很老的弄堂了。城市在进步,城市面貌也需要翻新,这样的老城区在云海城中心已经被时代容不下了。
林元香写生前就听父母说过,拆迁通知书已经签好了,在她回云海城前,是一定会搬家的。但是她没有在意,因为当时的一切都和她小时候一样没有变化。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只有等到自己身边真的改变了,才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我父母搬家了。”她有些惆怅,穿着破旧的衣服坐在了光秃秃的床上,看着地上堆着的垃圾和破旧的棉花垫铺。看着和原来不一样,却又十分熟悉的家,感到黯然失色。
“我父母也走了。”棒头叹了口气。想起自己趁着林元香家里没人时,偷拿了她父母存放在自己家的备用钥匙,到她家玩时,哮喘发作,不治而亡。死后就赖着不走了。她不想看到自己父母整日哭泣而消沉的脸,也不想离他们太远,能感觉到他们最好。可是他们依旧离开了。
他们离开那日,棒头站在自己家门口,看到她母亲头也不回就走了,好像母亲背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哭得急速离开。
“妈妈,你真不要我了吗?”棒头去世的时候才二十出头,还是一个杵在叛逆期,却也是一个离不开妈妈的娃娃。“妈妈,你回头看一下我,就一下。”可是她母亲就是没有回头。
棒头很难受,她跟着母亲跑到了弄堂门口,却怎么都跟不出去了。就像有个结界似的笼罩着整个弄堂。她趴在结界上哭着喊着:“妈妈,让我再看你一眼好吗?”就像在演琼瑶剧一样动人。
就这样弄堂里的住户一天比一点少。隔壁的王阿婆和棒头家是同一天搬走的。人去楼空,没了往日王婆苏北话的呱燥,林元香家的那一条弄堂过于安静起来。
她彻夜坐在床上,不吃不睡也不喝,望着窗外漫无目的的路过的人和魂,傻傻的分不清楚。
人在去世后,是可以看到已经去世的人的。
就像住在弄堂南面的吴阿姨和俊俊,俊俊初中时发现了有白血病,邻里街坊们都多多少少的为他捐了点钱,可是没几年,俊俊还是去世了。吴阿姨经不起儿子去世的打击,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李爷爷,倒是喜丧。在他95岁时寿终正寝。林元香记得李爷爷80多岁时,还用梯子爬到屋顶帮她去野猫窝里掏小猫玩。自己家爷爷没的早,倒是总邻居家爷爷得到了不少的祖孙之情。
还有门口小卖部的阿姨,她家的烟子店是这整个弄堂里最早接通电话线的小店。她怎么死的,林元香不知道,只是路过时,看到了悼念的白布,和她丈夫手臂上的黑纱。
还有李阿婆,原来她不是不理自己,而是根本看不见自己。她经常和和邻居不开心,然后和好,也不是塑料姐妹情,而是邻里间的包容和理解。想想也是,大家都住在一起差不多一辈子了,就像亲人一样,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呀。
如今,出生和生活在弄堂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不是去世了就是搬走了。弄堂里失去了往常的热闹,让清晨充满晨雾的平房里变成冷清起来。
吴阿姨继续帮俊俊拿着每月定的光明牛奶,路过林元香的窗前,总是热情的打着招呼。
李爷爷,不论白天黑夜都坐在他那把破旧的竹制躺椅上,望着天空。
烟子店的阿姨依旧每天坐在柜台前嗑着瓜子,不满的白眼着看着每一个有意见的客人。
好像时间一点都没有流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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