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罪行（1 / 1）

喊杀声充斥着竹子的脑海，他双目爆红，抱着几欲爆裂的脑仁，仰天长嚎。

记忆中的画面一幕幕浮现，那奔向藏月峰的石阶，全由同门的鲜血铺就，他本来以为他杀的是妖啊，为什么会这样？

“‘不悔’，停下！”

竹子哭喊着，他望着一年多前那疯狂嗜血，残杀同门的自己，他听得到‘不悔’在悲鸣，他恨那目空一切的第一剑尊眼里满溢的狂妄和愚昧。

“是我亲手杀了师尊……杀了同门，我是个逆天违道的逆徒！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不死！啊啊啊……”

尹见愁脑海中正山呼海啸地控斥自己的罪行，他愤恨无比地捶打自己，只恨手上没有不悔，若能将自己万剑穿心以谢罪，便是上天最大的恩慈。

醉眠见他陷入癫狂，心头解恨极了。

坐上妖主尊位的醉眠，还清晰地记得那十三道天雷加身，几乎将她劈碎在升妖台上。

她一介女子，加上自身上古妖血本就稀薄，全凭着柔韧不屈的狠劲，在一次次的妖族势力清洗以及血脉吞并中，一路披荆斩棘才终于妖术大成，荣登妖主尊位。

却不料被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一剑封印，余生都要关押在锁妖塔中，日日在那蚀骨焚心的净化符文中煎熬，乃至最终化为灰烬。

幸好，天道有轮回，事事有转机。这颗珠子的及时出现不仅砸毁了那天杀的锁妖塔，又让她幸运的得了大造化，只要将此珠炼化，便是天罡地刹锁妖阵再次现世也奈何不了她。

她在一旁愉快至极地欣赏尹见愁那双目充血，跪地自残的光景，那是埋在尹见愁魂魄中的某种咒术发作所致。

等欣赏够了，她便伸出那双玲珑宛转的玉手，瞬间变掌为爪，她要亲手剖出他的心，一口一口啃噬吞咽，让他的血，他的肉浇灭心中涛天的仇恨。

醉眠狞笑着，一爪抓向尹见愁的胸腹。

忽然，阿英从一旁猛地冲上去扑倒了醉眠，“妖女！把土豆还给我！”

阿英狠狠卡住醉眠的脖颈，醉眠挥出一掌竟没有推开阿英，她忙念动咒语，欲控制住阿英，但丝毫不起作用。

纠缠中，那枚装在网中的果核滚落一旁，浪头席卷海岸，眼见就要将果核卷走。

醉眠一惊之下，蓄力一掌向阿英拍去，那掌力击碎了阿英的内脏，阿英喷了一口血后倒向一旁。

阿英望着躺在沙滩上的土豆，匍匐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去够土豆垂下的小手，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握住土豆的小手，再也不分开了。

“是娘亲害了你呀……娘亲这就来陪你，土豆，娘的小四啊，娘亲对不起你们……娘亲好想抱抱你……”

最终阿英勾住土豆的小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醉眠随后抓住了险些被海浪卷走的果核，松了一口气。

她愤恨地踢开阿英的尸身，对跪倒在地的竹子说：“哼，尹见愁，现在可没有人再来阻碍我了！咱们这笔账就此了结罢！”

醉眠伸出手爪再次抓向尹见愁。

“我的人，谁敢动？”

一声浑厚的男声传来，醉眠猛地一窒，只见一道颀长劲硕的身影挡在尹见愁面前。

此人长发张扬地飞舞，挺鼻深目，一双冷淡的眸子里却奇异地燃烧着炙热的赤金华彩。

醉眠一怔，见面前这高大修长的男子身着异域服饰，额头、颈上、手臂均佩戴着雕工繁复的龙纹首饰，和那光幕上显现的异域神族十分相像。

“阁下是？”

“你惹不起的人！”

男子冷冷地答道，随后他望着状若疯癫的尹见愁，一脸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

他以指尖划破手掌，鲜红的血渗了出来，又一把扣住尹见愁的下颌，将掌心的血一滴滴挤出来滴在尹见愁口中。

饮下他的血后，尹见愁那双失神的眸子逐渐回复了清明，随后他脱力晕了过去。

男子做完这一切，转头盯着醉眠，伸出手说道：“妖女，该物归原主了吧？”

“什么？”

“交出混沌珠！”

男子不悦道。

“呵呵呵呵，你说给你就给你吗？有本事你来抢啊！”

醉眠说着便将果核送到嘴边，随即一口吞下。

“住手！蠢货！”

男子失声惊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唔……”

果核被挤压成丹丸大小，直接钻入醉眠占据的这具肉身的气海，然而凡人气海有限，果核又是什么层级的庞然大物，岂能被轻易炼化？

“不好！”

醉眠后悔不及，她痛苦地捂着腹部，想将果核崔吐出来，这具身躯很快便被狂暴的灵能撑得疯狂暴胀，最后终于被撑爆。

爆破产生巨大的漩涡，整个异境在漩涡的影响下崩解垮塌，被一块块吸进那漩涡中。

竹子、阿英、土豆乃至此处的异境空间都跟着被一一吸进那漩涡中。

万妖窟的石殿内，醉眠哇的一口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顿时惨白如纸。

“主人！”

赤乌一惊，忙上前搀扶住醉眠。

“为，为我护法……我失了那缕神魂！”

醉眠强撑着盘膝而坐，却抵不住滚滚流失的妖力，眼前一黑便昏厥过去。

“主人！”

赤乌慌乱地扶着醉眠，却见她周身妖力乱窜，有化为原形的趋势，吓得他不敢耽搁，立时打横抱起醉眠往万妖窟深处急急行去，离去前又放下了重达千钧的石门，将万妖窟与外界隔断开来。

那处山坳忽然无端爆发了一场爆破，方圆百里地动山摇。震动远达东周山脉，直扰得天人惊诧。

许久之后，尘埃终是落定，原本的山坳塌陷成了方圆达百丈的山谷，在那广大的山谷底部，横七竖八地倒卧着从前被混沌珠吸入的人们。

一名黑发少年身着异域战袍，迎风而立，沉默地望着那处塌掉的山坳，随即飞身上前。

黑暗中，尹见愁感到有什么将自己托起来，随后便落在一片云上，就这么轻盈地脱离了大地，轻飘飘地飞上天。

然而没过多久，接下来的光景便没那么梦幻了，丹田灼热的几近沸腾，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滚烫的高温融化了，乃至化为岩浆，然而比这还难以忍受的锻造随之而至。

四肢百骸被一下下极有规律的巨痛暴击，身躯仿佛是一块生铁，不知是谁握着一柄铁锤一锤一锤将肉身敲打夯实。

偏这样狂暴的击打似乎每一下都控制在将骨头敲碎的边缘，悬之又悬的维持着微妙的尺度。

尹见愁就在这沸腾的半融化状态下不断饱受捶打，直至神识再度陷入昏睡。

离境凡间，十二主峰的修士们在各自分划的区域里除灭妖患，却被那一声轰天霹地的震动打断。

李笑眉收起绸扇，扇面已经沾了不少的血，地上躺着几十具妖兵尸首。

一名弟子上前说道：“代掌教，声音好像是从那处山坳传来的。”

李笑眉蹙眉不语，飞身踏上宝剑疾行而去。

另一处区域，穆云天带着四名弟子在此守望，此处距离修仙界的置换点很近，鲜少有妖物的影子。

那四命弟子均是年轻的三代弟子，稚嫩的脸上少年气十足，面上却紧紧绷着，小心压抑着挡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忽见远处一个黑点疾掠而来，四名弟子顿时一慌，倏地抽出了各自的法器，严阵以待。

直到黑点离得近了，四人看清了来人，又慌忙收起法器。

“霍师兄！”

四人声音一致。

裘北斋的亲传弟子霍凡御了一把古琴而来，他跳下古琴，向四子略一点头，随后便向裘北斋施了一礼，说道：“师尊，往南一百多里地便是之前被醉眠屠灭的翠衣镇。”

那四名弟子一听，全都立起耳朵，不愿漏掉一字一句。

“嗯，可有发现？”

裘北斋捋了捋白须。

“那镇子已经清理过，尸首也都焚烧殆尽，此时已是一个空镇，但弟子察觉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阴怨之气。”

裘北斋微微一滞，轻咳了两声，佝偻的身子颤了颤。

“带路。”

裘北斋召出凤首古琴无华，飞身踏上古琴，拂尘在手，大袖飞扬。

“你等在此守候，为师去去便回。”

那四名弟子恭敬地向裘北斋和师兄二人行礼，八只眼睛都亮闪闪地注视着师尊和霍凡御琴而去。

二人不多时便来到了翠衣镇，落地后，裘北斋立在镇子入口打量了一番周遭的地势，随后一甩拂尘，踏进镇子。

翠衣镇自发生那起全镇人惨遭挖心的事件后，再无人烟涉足，彻底变成了一座空镇。

行走在小镇的街头，一股淡淡的沉放了很久的腐尸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霍凡甩袖扇了扇，说道：“师尊，此处惨案是在两日之后才被发现，山中出动了弟子来清扫过，尸首都被焚烧干净。从事发到现在已接近月余。”

“嗯。”

裘北斋淡然应了一声，随后拂尘一扫，面前浊气一扫而空。

“霍凡，你看此处为何有怨气盘踞不散？”

面对师尊的提问，霍凡自是不敢大意，说道：“师尊，像翠衣镇这般重大的屠镇惨案，定然会聚集庞大的怨念，但宗门议事堂已派出灵鹫峰天一堂贺掌门清扫过现场，尸身也妥善处理，按理是不应遗留怨气的。弟子猜想此处地势乃三面山峦环抱，只留一个出口，却偏偏被一座界碑挡住，而这界碑似乎专为了定住什么而放置在此处的……”

裘北斋抚须颔首，说道：“不错。”

霍凡和褚英都是裘北斋一手带大的弟子，霍凡较褚英沉稳细致，这点深得裘北斋的看重。

随即他继续深入，行到镇子中心的一道拱桥前站定。

裘北斋伸出枯瘦的指尖推演六壬，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三面群山，之后又望向镇口的界碑。

晕黄日光洒在两道苍眉上，嶙峋料峭的面目变得阴晴不定，那道极少亮出的睿智双眸此刻正聚焦在一处虚空。

霍凡有些惊疑地望着师尊，他明显感到师尊此刻的情状不太寻常，似乎在验证什么。

他说不好，这样的师尊还是头一次见到。

“师尊？”

霍凡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裘北斋仍然僵硬地立在拱桥上向那处虚空眺望，身子微微发抖，他在极力控制。

忽然，裘北斋踉跄了两步，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师尊！师尊您怎么了？”

霍凡虚扶着裘北斋，满心惊疑。

裘北斋站定后，说道“霍凡，速代我飞书去衔珠峰玄真派，亲手交给彭玉掌教。”

霍凡一怔，他瞧着师尊的脸色，怕是发生大事了。

飞书是高阶修士用以传送书信或口讯等的小型传送法阵。但传送此类讯息只能传送到固定的接收位置，若收信人不在，便会有弟子代为交付。

而师尊竟让他此刻亲自送信过去，自是表明此信重要非常，不允许中途出现差池。

师尊到底发现了什么？

只见裘北斋凝决在符篆上快速书写，随之封好交给霍凡。

霍凡忙躬身接过，“师尊，弟子这便去了。”

他踏上古琴，遥遥回望那苍颜白发的老者，只见长空之下，师尊的身影逐渐缩小远去，此时他忽感一丝不祥攀上心头，当下强自定了定神便急速掠去。

“想不到我修仙界如今竟堕落到这般地步了！”

裘北斋悲叹一声，凝望着虚空的双眸波涛汹涌，略显佝偻的身子仍然似棵老松般颤巍巍地站定。

拱桥下，河水潺潺，千古流淌，就像那滚滚逝去的时间，埋葬多少豪杰，涤荡百代英烈，然而却依旧无法洗净人心，淘去奸邪。

虚空中，肉眼凡胎看不见的是，众多纷扰的血线凌空交合，汇成了一道招魂引。

虽然印记已经很淡，却并未完全消散，像施咒之人不小心洒落的线索，于青天白日下暴露了那逆天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