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去意(1 / 1)
时光荏苒,转眼间,二十来天的春耕结束了。
在这二十来天里,太爷把欠学堂先生的钱也交上了,几个孩子每天结着伙,去学堂念书。
太奶们每天都忙着做晌午饭,做晚饭,洗洗涮涮。两位太爷也没闲着,每天都挑着饭挑子去地里,给上工的人送水,送饭。
地虽说是全部种完了,但太爷也没闲下来。前期先撒种子的,现在苗也长挺高了,该铲头遍地了(用锄刀第一次除草,定苗),等头遍地全部铲完后,再用用犁杖开始趟头遍地。
和以前一样,太爷每天吃完早饭,把马车套好,装上锄刀,再装上头一天晚上太奶贴好的苞米面饽饽,咸萝卜条子,用开水炸好的干白菜(秋天把脱落的白菜帮子,用细线穿起来,放到阴凉处晒干,冬天收起来,吃的时候用开水煮熟,攥成团,蘸大酱吃),一碟子大酱,两桶水,和长工,短工们一起到地里铲地。
现在也不用在往地里送饭了,铲地比较累,消耗体力也大,吃饽饽比高粱米饭扛饿。所以每天太奶就发面贴饽饽,有时候烙发面饼。
那时候也没有啥菜,除了土豆,白菜,就是萝卜,如果不挖菜窖,一到开春,土豆都生牙子了,白菜也烂掉帮子了,萝卜也搁糠了,一年四季也见不到啥油水,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日子过的是很苦的。
这还是条件比较好的人家,没地的穷人家,就自己房前屋后那点地,种的农作物主要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像菜这种可吃可不吃的东西,种的很少。
那时候的人活着,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还讲究啥营养啊,搭配啊。苦春头子,抱空饭碗(没有菜)吃饭,是常事。
有的人呢,去地里挖点婆婆丁,霁菜,苦菜啥的,回家蘸盐水就饭吃,家里没有黄豆下大酱,所以连口大酱都吃不上。
租人房子住的,那就更难了,前后园子都不是自己的,啥都不能种,是要吃没吃,要烧没烧,所以当时饿死人也是有的。
大太爷老太爷,现在也没有啥事了,每天也不用在往地里送饭了,呆的是五脊六兽的,又没有钱花,整天耷拉个脸,无精打采的。
“老三,咱俩这天天呆着也不是个事啊,你看堡子里哪些人,看咱俩眼神都不对,背后说不上他妈地,怎么讲究咱俩呢,我是不能在堡子里呆了,受不起这窝囊气。”大太爷愤愤地说道。
“大哥,你是想多了,谁爱说啥说啥呗,你还能挨个堵嘴不让人说话啊,咱也不欠他们啥,怎么地不比他们强啊,有吃有喝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搭理他们干啥啊,生这闲气都犯不上。”
“老三,你不能这么想啊,咱哥俩现在吃的,喝的,住的,都是人家老二的,是,咱们在这吃住,老二不能说啥,但人家也要养活老婆孩啊,这一大家子上下二十来口人呢,靠老二一个人,那不得累死啊,”
“再说,老二现在手里也没有余帮钱啊,以前手里有两钱,不都帮咱俩赎宅子了吗。我前几天去六叔那,听六叔说,老二种地钱和给孩子们交欠先生的钱,都是从村东小半夜张凤久那,用房契抵押借的,说是秋后卖粮还钱。”
“咱们这两家子人在这干吃干嚼的,这么下去不把老二拖垮了吗。我合计来合计去,还是搬走吧,下江北。反正我是想好了,不知道你是咋想的,去不去,搬不搬。”
老太爷听大太爷说完,寻思寻思,“大哥,你说的对,咱不能在这总拖累二哥,你搬走了,我留在这也没哈意思,要走还是一起走吧,你搬我也搬。等二哥晚上收工回来和他说一声,选个日子咱哥俩就搬家。”
“嗯,那就这么定了,”大太爷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上磕了磕答到。
晚上,太爷赶着马车和做活的回来了。大太爷和老太爷走了过来,帮着从马车上往下卸着东西。又把马车停好,把马,骡子卸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拉到马圈里,拴好,拌上草料。
扛活的拿着笤扫,在屋外把身上灰土打扫干净,这才进屋去吃饭。
太爷看都收拾完了,开口问两位太爷:“大哥和老三还没吃吧,走,进屋,咱哥仨一起喝点。”
“不喝了,我俩回家吃一口得了。你也累一天了,吃完饭早点睡吧,明个儿还起早下地呢,喝上酒一涟涟就啥前了。”老太爷推脱着说道。
“走吧,进屋吧,有啥涟涟的,不然我一个人也是喝,喝酒解乏,让你二嫂炒两鸡蛋,看看还有啥菜没,在弄点,我也解解馋,好一阵子没吃小锅了(一个人吃,家里其他人,谁也吃不着,也就是蒸个鸡蛋糕,炒点粉条,木耳,吃点细粮,大米饭啥的),都馋了”。说完,太爷把这哥俩让到了自己屋里。
扛活的都在外屋吃饭,围着高桌,坐在长凳子上,有的在喝酒,有的在吃饭。太奶今天做的是高粱米水饭(饭做好后,放到凉水里,在用笊篱捞出来),白菜炖土豆,盐水煮黄豆。
太爷从屋里走出来对太奶说:“我和大哥,老三喝点,你炒几个鸡蛋,还有啥菜没,再给炒一个。”“还有生好的黄豆芽,我这就炒,”太奶边说边往灶坑里添柴和。
太爷进屋把炕桌放上,把酒用酒壶烫上,又拿来三个酒盅放在炕桌上。这才脱鞋上炕,盘腿坐在了炕桌前。大太爷和老太爷也都盘腿坐好了。
太奶先把三副碗筷端进来,放在炕桌上,然后出去端菜。
菜上桌了,太爷把酒壶拿过来,把三个酒盅倒满,端起酒盅说:“大哥,老三,咱哥仨有些日子没在一起喝酒了,现在苦春头子也没啥菜,没整啥,来,先喝一口。”说完哥仨都端起了酒盅,一人喝了一口。就这样你一口酒,他一口菜的,喝了起来。
哥仨是边喝边聊,今年年头咋样,一晌地能打多少粮,孩子书念的咋样…。
看喝的差不多了,大太爷放下酒盅对太爷说道:“老二啊,我和老三呢有个事要和你说。”“有啥事你说呗,大哥。”太爷回应着。
“现在呢地也都种完了,除了铲地趟地,别的也没啥事了,我和老三白天也商量了,这么天天呆着,也不是个事啊,总得干点啥啊,这堡子中我俩是住不下去了,准备搬走,下江北,去那边干点啥。”
“怎么又想起这事了,搬啥家啊,在这住着呗,不少吃,不少喝的,咱家又不是吊顿揭锅,过不上溜了,大鱼大肉咱吃不起,米,面,仓子里不有的是吗,还不够咱全家二十几口人吃吗。”
“你哥俩在家就先这么凑合呆着,等上秋了,把粮卖了,我看看谁家卖地,给你哥俩一人先买几晌,来年不就有地种了吗,你俩怕啥啊。”
“那可不行。老二,我和老三知道你护己向业,我们哥仨是一个奶嘴上吊,都盼自己兄弟过好,可一大家子这么多人,也不能全靠你一个人啊,我和老三也不能啥也不干,在这干吃干嚼拖累你呀。”
“你手头宽裕不宽裕,我还不知道啊,开春种地的钱,给孩子还教书先生的钱,都是你从小半夜张凤久那用房契贷来的,过几天地铲完了,也趟完了,挂锄了,扛活的工钱,哪个你不给呀,这些事你就别瞒着我们哥俩了。”
“我手里现在是没有余帮钱,到秋天粮食下来不就好了吗,咱不就有钱了吗,钱不用你哥俩操心,用钱就来拿,花没了我在掂对。”
“老二,你别说了”我和老三肯定下江北了,你现在说啥也没用。”大太爷倔劲又上来了。
“那行,大哥,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拦着你俩了。你和老三下江北,去哪啊?江北地方可大了去了,再说,你到那人生地不熟的,扑奔谁去啊?”
“你知道咱有个大姑奶(父亲的姑姑)在江北富裕县吧,我小时候和爹去过那,在那呆过几天,那地方是地多人少,比咱这好混,又是黑土地,有劲,种啥都高产。”
“咱大姑奶现在也没了,我扑奔他家老叔(大姑奶的老儿子)去。”大太爷红着脸说道。
“那能行吗,一个老姑舅亲,又隔着好几辈,平常也没有啥走动,到那人家在不搭理你俩,那可咋整啊。”太爷耽心地说道。
“没事,那个老叔,我小时候见过,人挺好的,老实巴交的,这个忙他应该能帮。实在不行,到时候咋办,再说吧。”
“这搬家可不是闹着玩呢,千程百里的,到那又人生地不熟的。在堡子中呢,不管咋说,咱老王家老老少少一大户人呢,好歹相互都有个照应,你到那人单姓孤的,遇到点啥事,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你和老三在好好合计合计,都说故土难离,搬家也不差这几天,定下来再说吧。”太爷在这苦口婆心地劝着。
“老二,你也别劝我和老三了,三天后咱俩就搬家,明个儿收拾收拾带走的东西,后个儿(后天)去上个坟,大后个儿(第三天)就搬家。”
“那行,大哥,老三,我也不劝你俩了,大后个儿,我再去借辆马车,找个车老把。一辆马车装东西,一辆马车坐人,把你们送到县里去,在那坐车去奉天,然后再坐车去江北。”
“行,那就这么定了,我和老三就先回屋了,酒也喝好了,回去喝点茶水睡觉,老二你也早点睡吧,明个儿还起早下地呢。”大太爷说完,和老太爷从炕上下来,穿上鞋回屋了。
留下太爷一个人,愣愣地坐在炕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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