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坟(1 / 1)
人世间最伤心的事莫过于,一个是亲人的离去,一个是亲人的离别。
第二天,吃过早饭以后,大太奶老太奶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啥可收拾的,就是些随身的衣物,小东碎西啥的,箱子,柜,大件的东西根本就带不走。
太爷今天也没去地里,看着代工的弘福赶着马车,装上农具,吃的,喝的,扛活的都上了车,走了,才从街上走回到院子里。
走到房子后面,看看菜长的咋样。这时大太爷走了过来,问太爷:“今个儿怎么没去地里啊?”“嗷,没心思去,这不你和老三要搬走了吗,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啥也干不下去。老三呢?咋没看见他呢。”太爷问道。“在屋收拾东西呢,你找他啊,我去把他叫来。”
大太爷走到老太爷窗户前,“老三在屋吗,你出来一趟,你二哥找你。”“嗯,我这就出去”随着说话声门一开,老太爷披着衣服,趿拉着鞋从屋里走了出来。
太爷这时也迎着老太爷走了过去,“昨个儿晚上不说明个儿去上坟吗,烧纸啥的都没买呢,一会儿你哥俩收拾收拾,咱哥仨去趟县里,把烧烧纸买了,再买点小东碎西的,还是年前赶的集呢,一直也没去,今个儿咱哥仨好好溜达溜达,买完东西,再下顿馆子喝点。”
“那咱咋去啊,二哥?”老太爷问道。“马车在地里呢,这大忙忙的,谁家也没有闲牲口,咱哥仨还是走着去吧,离县里也没多远,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到了。”
“行,那我回屋穿件衣服,换双鞋,回来咱就走”,老太爷说完进屋了。
“大哥你还进屋搝(取的意思)啥不,不搝啥,等老三出来咱就走。”我去搝个烟袋。大太爷边说边往屋里走。
太爷也进屋了,告诉太奶他和大太爷老太爷去县里,又让太奶把钱褡子拿出来,围在了腰里,这才穿上马褂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太爷老太爷叼着烟袋已经在屋外等着了。“咱们走吧。”说完,太爷迈步往院外走去,两位太爷也跟了上来。
路上哥仨唠着小时候的往事,掏家雀(qiao)蛋,挖耗洞,抓蛤蟆,堵谁家烟囱…把童年一起经历的那些趣事,又重温了一遍,都想把这些回忆刻在脑海的最深处。
平常在一起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一旦说要分开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很酸楚的,忽然之间觉得时间过的也快了,日子好像也短了。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可一时又无从说起,这就是人性,一种与生俱来不可泯灭的人性。
哥仨边走边聊,累了就坐路边抽袋烟歇会儿,然后起来再走。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县里。
到了县里,街上也见不到多少人,一个是因为现在是农忙季节,在再一个就是,当时的人们生活都很贫穷,根本就没有闲钱到县里买这买那的。所以买卖铺户前也都显得冷冷清清的。
太爷他们去店铺里买了些烧纸,草香,肉,白面,又买些干粮,糖果,白酒,留着给大太爷老太爷全家在车上吃的。买完东西,哥仨又找了家小酒馆,点了四个菜,三壶烧酒,二斤烧麦,坐在那喝了起来。
那时候的小饭馆也没啥像样的菜,无非是些,炸丸子,花生米,豆腐,木耳之类的,但在那个年代,能吃到这些,已经算是很奢侈了。
三位太爷酒足饭饱之后,拎着买的东西开始往家走。走到家,太阳都已经快压山了。
一来回走了这么远的路,回来又拎那么多东西,把几位太爷都累够呛,到家喝点茶水就都躺下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太爷就在院子里喊大太爷:“大哥,起来了吗,你和老三今个儿不要去上坟吗,烧纸还没打钱呢,纸镊子(一种铁制的筒型工具,十公分高,三公分宽,下面做成古铜钱的样式)我给你拿出来了,”
“我马上出去,你把烧纸和纸镊子拿出来吧。”大太爷说完从屋里走了出来。
太爷把裁好的烧纸和纸镊子从屋里拿了出来,还拿出来一个麻袋片,一个木榔头,放在了地上。
大太爷把麻袋片铺在地上,把裁好的烧纸拿来一摞,放在了麻袋片前,然后单腿跪在麻袋片上,左手拿起纸镊子,右手拿好木榔头,把纸镊子刻着铜钱的一面,放在烧纸上,用手扶住,右手举起木榔头,然后用力地砸在纸镊子头上,随着'乓`的一声响,一枚古钱的印记就留在了烧纸上。
烧纸上面打钱是有讲究的,一大张烧纸要裁成四小张,然后摞一起,不能摞太厚,不然往上打钱的时候打不透,钱的个数呢,每张纸要横九竖九,共计八十一个钱。
打钱的人要单腿跪在地上,显得诚心,不然打出来的钱亲人收不到。榔头必须是木头的,如果没有榔头,用粗一点,短一点的木头棒子可以,砸的时候,一个钱只能用榔头砸一下,不能连续砸。
随着“乒乒,乓乓”的声音结速,大太爷把这些烧纸打完钱了。起身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交给了太爷。
老太爷看大太爷把烧纸打完了,从屋里出来了,“走吧,咱们上坟去吧,二哥你把烧纸和香拿着,我和大哥拿两把铁锹。”
“嗯,走吧,”太爷回应着说。
大太爷老太爷叼着烟袋,每人肩上扛把铁锹,太爷肩上扛着装烧纸的袋子,手里拿着草香,哥仨,奔着坟地走去。
我家祖坟在堡子北面,自己家的地里,离堡子也不远,也就二里多地。是太爷的爷爷占的坟。
据说当时是一个南方的蛮子,给找的风水宝地,点的穴,看的坟象。说这是一块牛地,而且还是公牛,为什么说是公牛呢,一会我会解释。
坟刚好占在牛背上,后辈会不愁吃喝,买房子置地,有的枝(指占坟人几个儿子和后人,一个儿子称为一枝)人丁旺,有的枝财旺,有的枝能出息人官旺。
在我家祖坟东南,大约五十步远的地方有个小孩坟,说是很久以前就有这个坟了。
那个年代也没有节育措施,随便生,想不生都没有办法,所以一家四五个,五六个孩子是很普遍的。
当时的医疗条件和现在也没法比,堡子中就有个土郎中(现在叫中医大夫),还不是每个堡子都有。为什么叫土郎中呢,就是土生土长祖传的那种,也没经过啥正规的学习,就会针个灸,搭个脉,看个小病,开个小药方啥的,大病根本就看不了。
那个年代,孩子生病了,基本都是听天由命,大多数人家根本就没钱请郎中。有的人家请了郎中,如果孩子病太重了,也治不好,只能是等死,所以当时没(死)个孩子是很正常的。
家家孩子都多,又缺吃少穿的,根本就不拿孩子当回事,病了就病了,没了就没了,那时候的人,被生活折磨的已经麻木了。
孩子没了,不能随便扔啊,只能是扔到小孩坟这里。出月科没的,用快破布包上,往洼坑里一丢就完事。稍微大一点没的,用稗草捆上,往胳肢窝下面一夹,到这往坑里一丢,就拉倒。
说是小孩坟,其实没有坟,就是一个比平地稍微洼一些的圆形大坑。
风水先生说,我家祖坟占的是牛地,这小孩坟呢,说是牛的阳具,所以说是只公牛。
当时那位风水先生还说,这个小孩坟对我家以后的气运影响很大。滋阴才能壮阳,小孩坟里的孩子多了,阴气就重,这样刚好补充牛的阳具,这样牛才能健壮,才能有气势,我家的运势才会越来越好。
太爷他们哥仨来到坟前,先把坟周围的草,用铁锹除了除,然后又往坟头上培了几锹土,这才开始准备烧纸。
先从我天祖那开始,大太爷用洋火(火柴)点燃了三拄香,双手举过头顶,拜了三拜后,把香插到天祖坟前的香碗里,然后三个人一起跪在了坟前。
大太爷跪在中间。太爷把烧纸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大太爷前面。大太爷边用洋火点纸边说:“爷爷,奶奶,今个儿我们哥仨给您二老送钱来了,您二老在那边该花就花,不用省,别舍不得花,现在我们哥仨日子过的都挺好,没钱我们就给您二老送。”
纸钱在三位太爷面前呼呼的着(zhao)着,太爷和老太爷一个拿着木棍扒拉,一个往火堆里面扔着纸钱。
天祖的纸烧的差不多了,三位太爷对着坟磕了三个头后,起身来到我高祖坟前。
上过香之后,三个人跪到了坟前,点着了纸钱,大太爷哽咽着说:“爹,妈,我和老二,老三给你二老送钱来了,儿子和老三对不起您二老,把二老辛辛苦苦留下的房子,地,都给输了,现在也没脸再在堡子中呆下去了,受不了别人的嘲讽和白眼,和老三明个儿就搬走了,下江北,去大姑奶那,今个儿来和二老告个别,以后再想来看二老,给二老培坟,送钱,说不上啥时候呢,儿子不孝,对不起王家的列祖列宗。”
说完大太爷“呜呜…”的哭了起来。太爷和老太爷跪在那,也在那默默的留着眼泪。
人无论多大年纪,在父母面前永远是个孩子。大太爷跪在那,和父母述说着自己的委屈,这些天心里的压抑,郁闷,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象山洪爆发一样喷发出来。
人不伤心不落泪,人不见景不生情,一把年纪的大太爷哭的像个孩子似的,可见内心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助。都知道故土难离,又有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大太爷的内心是自卑的,但性格却又是高傲的,用外在的高傲来掩盖内心的自卑,这是一种人格的缺陷,是一条捆住灵魂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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