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被偷走的时光（1 / 1）

在签署《增强劳动力协议》之前，没有人仔细看清协议里的每一条细则，有的人甚至连标题都没看，只是在小姐手指的横线空白处，草草地按下自己的手印，就以为完事了。他们根本没有人看过下面这些条例：

1、乙方同意，从签订合同日期的当月起，每月向甲方支付大汉五铢钱一万文整，直到结清乙方所购买的位于琅琊新城玄字区宇楼38层A室的房屋的款额合共柒佰捌拾叄万陆千叁佰叄十文整。

2、为保证乙方能在有生之年履行条约1所述的内容，甲方有权定期审查乙方的工作能力与收入情况，若发现其存在未能履行条约1所述内容的潜在风险，甲方可为其提供增强劳动力人体改造开发手术，乙方不得拒绝。

3、增强劳动力人体改造开发手术是指：利用由甲方科技发展部研发，在得到朝廷批准，经司徒、长史、户曹掾核实签名确认后方可使用的最新技术和产品，为乙方进行人体和脑部开发改造，使乙方大脑内部潜力充分释放，可进行多线程运算，能同时应付最少三项工作；同时，身体机能也得到提升，可以应付长时间连续工作，且休息时间变少，也不会感到劳累。

4、乙方完成手术，获得劳动力提升效果后，甲方可为其提供工作机会，酬劳根据评估后与乙方协商沟通决定。若无法在短期内获得足够的工作机会来发挥提升的工作效能以获得更高收入的，则不能拒绝甲方提供的工作机会。

5、甲方拥有本协议最终解释权

孔明的父亲签了这份协议之后，开始了漫漫的还债路。从那天起，小孔明就很少能见得到父亲。每天早上，小孔明还没起床，父亲已经匆匆出门了；晚上，小孔明的入睡时间已经过了，父亲都还没能回来。

打那时候起，小孔明就已经开始提前适应孤儿的生活了。哥哥子瑜越来越像他的父亲，每天照顾着孔明和弟弟的起居饮食。

有时候，三兄弟约好，第二天早早起来，想着能在父亲出门前见上他一面。有时候，又会打算今晚轮流站岗，守着晚归的父亲，等他回来了就把哥儿们叫醒，一起见父亲一面。

但各种努力，都失败了。他们的父亲像是被人偷走了一样，从家庭里消失了。他们的父亲不再是父亲，该给孩子的教育，该给孩子的时间，该给孩子的记忆，他全都没给。

他现在只是一台赚钱的机器，不是一个父亲，甚至不是一个人。

有天早上，三兄弟吃早餐的时候，本想看大汉一台的儿童节目《大翻车》，但时间到了，节目并没有上映，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臭又闷的西装友，和另一个更臭更闷的眼镜友，坐在一个写满了红红绿绿小数字的黑色背景板前，说着许多弟弟们听不懂的话。

“你怎么看这次委鬼集团在半年之内价位翻了三倍？之前没有出手的人现在应不应该跟进？已经持仓的人是否要及时止盈呢？”

“这次委鬼集团的飙升它的原因是很明显的，大家都知道，我也不用说得太清楚了。琅琊新城这个项目确实是前所未有地成功的，我们能看到，现在这座城市不止是房子建起来了，人多起来，而是大家都拼命地用功了，玩命一样地工作、赚钱。这股力量是非常可怕的，我看好琅琊新城的未来一定会成为我们大汉最先进的城市，可能还没有之一。”

“真的那么厉害吗？它难道还能超过旧京都不成？”

“很有可能。这就是委鬼集团的厉害之处。他们创造的不止是一个城市，更是一种新的机制。如果说，大汉是一台高速列车，每一个大汉子民都是这台高速列车上的煤炭，那琅琊新城就是引领列车前进的火车头。”

说这些话的，是那个眼镜友，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流利，比旁边广播专业出身的职业主持人西装友还能说，好像这段话他已经提前背过无数遍，甚至连表情和动作都经过专业人员指导并且练习过的样子。

“增强劳动力人体改造开发手术绝对是我们大汉开国以来最最重要的科技发明。它把人类的潜能全部都激发出来了，一个人能同时应付三项、四项工作，这相当于我们的生产力凭空提升了三四倍，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可是，维持这么高强度的状态工作，难道真的对健康没有损害吗？坊间有一些传言，说这个手术会有副作用，有不少人都不想接受这个手术。”

“看过电影吗，兄弟？”

“看过——怎么突然说这个呢？”

“电影院里，假如坐在第一排的人站起来，后面的人是不是也一定要站起来才能看得到电影屏幕？”

“是的。”

“那你说。在琅琊新城里，如果有人不想开发自己的脑力，那他怎么和其他开发了脑力的人竞争？只要有一个人接受了手术，并因此而获得了优势，他身边的人很快也会和他一样选择接受手术。这种客观能动性带来的劳动力增量是无穷无尽的！”

“所以你的意见是……”

“委鬼集团和其他琅琊新城相关的概念股，都可以持有。尤其是委鬼集团，不管是短期还是长期，无脑进就对了！”

“哥哥，今天不放《大翻车》了吗？”孔明实在是忍不住西装和眼镜无止境的胡扯乱侃。

“应该不放了，可能以后都不会放了。”

“为什么啊？”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大人们绝对不会让‘大翻车’这种名字出现在大汉一台的。”大哥子瑜走到电视机前，不停地扭着换频道的旋扭，一台，二台，三台，分别在放《炫富经》、《财经道》和《一个富翁的故事》。

抬头看了看钟，巳时，开工了，开市了，今天怕是不会有儿童节目了。正准备关电视的子瑜突然被一个画面吸引住，停下了关电源的手。

“大爷你好，我们是《1414死鱼眼》的记者，方便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不方便，但……你刚刚叫我什么，大爷？”

“嗯……伯伯你好！”

“伯伯？”

“嗯，这位老人家……”

“老人家？我今年才40，虽然是不年轻了，但再怎么算也不算个老人家吧！你们快滚！”

子瑜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视屏幕，眼睛大得像两颗葡萄。直到电视里那个气鼓鼓的被采访的老伯伯离开屏幕范围之后，他才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看着孔明。

“二弟，我刚刚没看错吧！”

“那个人好像……”

滴地一声，门开了，父亲出奇地回来了。他把门关上，没有像以前，像他还没有签协议以前那样，抱起儿子们，问他们这一天的趣闻。当然，他以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在工作日的大早上就回家。

但父亲今天与往日最大的不同，还都不是这些。这回不止是孔明和子瑜，连幼弟都看出来了。父亲的头发已经花白，像白狐一样，闪着银光。多了黑黑褐褐的，或大或小的斑点，不均匀地分布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干瘦的手和脚，像枯藤。整个人平铺在沙发上，像羽毛一样毫无重量。

看上去，就像一个八九十岁，即将要老死的人一样。

“爸爸！”

即便是再不懂事的孩子，也不可能察觉不出父亲的变化。三个孩子哭喊着抱紧父亲的小腿，鼻涕粘滑了整个脚背。

“傻孩子，太久没见到爸爸了吧。”父亲似乎对自己面容的变化没有感知，摸着孩子们的头，还以为变化是发生在孩子们身上。

“怎么我觉得好像眨眼之间，你们长高了啊？我太久没回来了。”

“爸爸！你为什么突然变老了？”子瑜是孩子们中，第一个能说得清话的。

父亲眉头一皱，显然听不懂孩子在说什么。他扭过头，看见房间里的大镜子里，一棵枯木依在沙发上，正被三个孩子抱着。那棵枯木正在看着他自己，和自己看着他一样。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镜子里的那个将要枯萎的老人，就是他自己！

“就如你所见，我们在琅琊新城的街头，已经访问了大概有三四十名，最少从肉眼看上去像一个老人家的路人。在这些被采访者当中，即便是最礼貌的人，我们也能看得出来他们是非常生气的。”

电视里的节目仍然在播放，孔明发现，许多年前的《1414死鱼眼》似乎和他穿越后有点不同。

“更让人不解的是，琅琊新城是一座新兴城市，大部分居民都是从外地搬过来找工作的青壮年。按理说，这座城市应该非常年轻，数据也显示，琅琊新城的平均年龄只有惊人的30岁。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现在在大街上，镜头扫过去，看到的所有人——摄像大哥麻烦你扫一下。”

电视屏幕随着摄像机从街头到街尾，走在上面的行人基本上都西装笔挺，每一个都大步流星很着急地疾走，甚至有的在小跑。这些看起来就像是忙碌的上班族，每个人的头顶，要么是没头发，要么就是只有白头发，更多的是只留着稀疏得不能遮盖脑袋壳的几根银丝，随风飘荡。

“为什么我们在最繁忙的商业中心的大街上，放眼望去，全都是老年人？我们《1414死鱼眼》排除万难，终于探查到可能揭示真相的秘密。”

记者故作神秘地靠近镜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根据我们在琅琊新城第一医院的线人回报，最近一个月内，原本门可罗雀的第一医院突然爆满，很多不知从哪里来的老人家涌去医院看病。这些病人的病症极其相像，他们都在病历本上填写着远远比他们外观小二三十岁的年龄。起初，医生判断这是一种可以传染的精神疾病，会让人误以为自己还很年轻。但是——”

主持人在最关键时刻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

“但是，后来有细心的医生发现，这些病人还有另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他们都与委鬼集团签署了《增强劳动力协议》，开发了大脑潜力，每天都在以高强度应付两份三份甚至是四份工作。于是，这位医生怀疑，是增强劳动力人体改造开发手术导致的副作用，让他们的身体机能以同样快的倍速老化。”

主持人左顾右盼，仿佛害怕周围的人听见她的声音一样。

“最后，医生逐一核对了这些病人所填的年龄资料，与他们的身份证资料大体吻合无误，说明这些病人不是疯了，而是真的老了。我们已经与这位医生取得联系，他虽然不愿意出镜，但还是愿意在经过声音特殊处理之后，向我们阐释清楚这一事件的详情。各位观众，请继续关注我们14……”

节目放到这里，突然就终止了，电视变成雪花一片。父亲以为是天线有问题，正准备去调整，画面又突然好了。熟悉的大哥哥大姐姐又出现在屏幕上，儿童节目《大翻车》开始了。

幼弟不哭了，忘记了刚刚所有的悲伤，高兴地看起节目。两个哥哥也擦干了泪水，渐渐淡忘，但还是不时地扭过头来，亲昵又惊恐地看着突然苍老的父亲。

而父亲，则呆坐在沙发上，良久没有反应。等儿童节目都快放完了，他才憋出来一句话。

“他们宁愿在这个时候放《大翻车》，也不让那个街头采访放完，看来——”父亲揉了揉脸，沮丧。“《1414死鱼眼》说的是真的。”

附：小孔明这几天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数则

（1）皇牌节目《1414死鱼眼》大换血，监制、导演、采编全更换！

特别报告：本台皇牌节目《1414死鱼眼》的监制、导演昨日接连提出离职申请，皆自称出于个人原因，并没有任何外界影响干涉。据悉，在他们提出离职申请后，电视台领导已经迅速作出响应。台长亲自到访二人家中挽留，但他们依然决意离开。随后，本台迫不得已地委任从委鬼集团外借的资深监制文则担任《1414死鱼眼》的新监制。

文则具有多年经验，此前在委鬼集团一直负责独立的外判工作。现在来到《1414死鱼眼》做监制，外界有评论认为，这是委鬼集团进一步掌控渔轮的重要布局。这个大汉电视台的皇牌节目，未来到底会走向何处？我们拭目以待。

（2）禁止继承令初稿已拟定，正咨询公众意见

由委鬼集团首脑孟德先生提出的禁止子女直接继承父母的房屋所有权的建议已经被天子刘协接纳，并且已由尚书台拟定《禁止继承令》的初稿，现已进入公众咨询阶段。如果《禁止继承令》得以通过，未来我们大汉所有人将不得继承父母的房屋。每个人都需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买上房子，以前那种富二代躺在祖荫底下不劳而获的不公平现象将会消灭殆尽。我们大汉江山将会更加平稳，更加兴盛。因此，我们也看到，很多人都在翘首以盼，期待着《禁止继承令》早日通过。

由于建议是由孟德先生提出的，所以，外界一直认为，试行《禁止继承令》的地点将会选择在委鬼集团兴建的琅琊新城。这个走在大汉最前端的城市，看来又将迎来一波新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