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垃圾桶罢工(1 / 1)
清早,睡醒一觉的孔明还是没能接受昨晚妻子月英告诉他的一切。
羊苑,荆州城内最大的产业园,从建立落成到今天,从来都没有过一只绵羊、山羊、羚羊,甚至连一块羊肉、一盆羊杂、一根羊毛都没有过。
从头到尾,羊苑都是给人去打工上班的地方。只不过最早的时候并不叫羊苑,也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规模。最早的羊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连名字都已经被人忘记的“某某某产业园”。
后来,在这里开办公室的公司,无一例外地生意越来越好,产业园自然也就越做越大。荆州城里的其他大人们老板们,纷纷都来参观取经,一个个都惊掉了下巴。
羊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在十几年前,它只用了一招,就赢过了全荆州城的其他产业园。羊苑规定,在这里这里上班的人,都不许使用自己的名字。每个人会获得一个数字加字母的编号,同事以及上下级之间互相称呼的时候,只能用“咩咩”的羊叫声,像打莫斯密码一样叫唤对方。例如一个人进入羊苑后的编号为A12,那就用高音咩一次,再用中音咩一次,最后用低音咩两次,就算你下了班之后知道这位同事名字叫李二狗,但在羊苑里,你也必须得“咩~咩咩~咩!”这样来叫他。一到工作时间,产业园就会此起彼伏地响起咩咩的叫唤,外地人初来乍到时,听着声音摸上门来,都以为可以在这里买上三两斤羊肉回家烧烤或炖汤。久而久之,外面的人都说这里是“羊苑”。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最初是怎样张扬的员工,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地,变得像一只绵羊一样温顺。当时,有民间科学大师分析过,人和动物一样,都可以通过大量反复地机械训练来习得某种生理甚至心理特性。据说,有一个叫巴补洛夫的洋大夫做过一个实验,每当他给雇主老板的员工们发工资之前,都会在工厂大楼里敲钟。工人们听说发工资了,都会兴奋一阵子,在短时间之内提高一定的工作效率。如此反复许多次之后,巴补洛夫大夫发现,只要在工厂里敲钟,就能激发工人们的兴奋度,而不用真正地发工资。虽然后来工人们又习惯了钟声,不管老板怎么敲,他们都不会再产生半点热情。但巴补洛夫大夫的这个实验产生了划时代的影响,羊苑的初代老板们就巧妙地利用了实验的精髓。他们不让羊苑的员工们用自己的名字,又必须时时刻刻地“咩咩”叫,久而久之地,员工就会忘记自己是人,连习性和脾气也都像羊一样温顺。
渐渐地,外面的人都以为这里是羊圈,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这里做羊苑;在这里上班的员工因为成了羊一样温顺,也不介意别人叫它是羊;在这里做老板的,养着许多的“羊”,也觉得自己像一个“牧”了。毕竟在我们大汉早些时候,叫什么“荆州牧”、“徐州牧”这样的人,可都是管治一方的大官,所以,他们也不介意外人把产业园叫作羊苑。一切就这样水到渠成,有一天,一个公驴停车站牌树在产业园的门口,牌子上,母鸡那么大的字,写着:“羊苑”。
从那以后,羊苑正式成为了羊苑。
有了那么多像羊一样的打工人为老板们拼命,羊苑成为了全荆州城最有名的产业园,越做越大,越做越好。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如日中天的羊苑突然陨落了。
那年,有一个从比萝码、发廊西还要西的布列颠岛过来的洋大夫,说自己有一项新技术可以帮助我们大汉镇御北方的胡人。这种技术,叫克隆。根据洋大夫的说法,克隆技术是一种点石成金的圣术,只要从羊身上摘取几根羊毛,就可以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千万地复制成百上千头羊。只要掌控了这种技术,我们大汉就可以大量繁殖山羊绵羊,北方胡族逐水草而居地放羊根本不可能和我们大汉在实验室里批量地复制羊较量。按照洋大夫的计划建议,不消五年,我们大汉的畜牧业就可以压倒性地击溃胡族,从经济上压到他们,此所谓胜于朝廷。
但这个方案只在第一步的实验计划就被迫流产了。流产的原因,并不是克隆技术不行,相反的,是这个洋大夫太厉害了。他从实验室里牵出来两头一模一样的羊,名字叫多力的,就是他在我们大汉土地上做出来的第一批复制羊。绵羊多力“咩咩”叫的时候,我们大汉的子民们并没有一丝兴奋、高兴和欢愉,对着这只没有被母亲在体内孕育过的毛茸茸的四脚怪兽,我们只有惊恐和不安。
这种惊恐和不安很快就有了现实的反馈。在羊苑打工的羊,虽然明知道克隆技术目前只运用在羊身上,但他们也被人叫做“羊”。只要今天允许了这个大夫去复制长白毛四只脚咩咩叫任人宰割的羔羊,明天就可能有人会去复制在羊苑里穿白衬衫两只脚咩咩叫任人宰割的“羊”。羊苑的羔羊们担心上面的大人们真的会抓他们去克隆,于是全部聚集起来,声讨那个洋大夫。他们愤怒地把羊苑里一切设施、器具都砸毁,最终,朝廷只能叫停克隆计划,把洋大夫送回布列颠,此事不了了之。而羊苑,则在一片废墟中开始了缓慢而漫长的重建工程。
由于克隆羊事件的影响,很多人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放弃工作、放弃上班。羊苑的围墙和招牌都还在,只要这些东西还在,就时时刻刻地提醒着荆州城人,雇佣他们去上班的老板们,终归不过把他们当成两只脚的羊而已。
月英跟孔明说完这一切的时候,孔明的茶杯里已经只剩下一圈又一圈的茶渍。
“难怪当初我说要去上班的时候,你那么激动地阻止我。”在孔明原来的世界里,打工人也常常被人当作畜生一样看待,叫“社畜”的。但还不至于沦落到要被人克隆的地步,没想到在这个奇怪的三国时代里,打工的人比二十一世纪还要惨。
“羊苑前几年重建好之后,就一直没有重新开业,就是因为害怕当年的恶劣风评引起不好的影响。之前姨丈都没跟小姨妈商量过,就贸然地重开羊苑,我已经大概知道他要行什么非常之事。”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辞职吗?”
“没用的,现在你已经把头洗湿了,就小心点在羊苑里见机行事吧。说不定你能在里面提前知道些什么消息,现在我们荆州城已经危急存亡了。”
孔明突然对“危急存亡”这个词很在意,他一点儿也不陌生,这是高中时代背得滚瓜烂熟的词句。或许在多年以后,自己也要用着这具身体,写下刚刚那四个字吧!
“那我现在去上班了。”
“嗯!”
孔明下了楼,荆州城的大街和平时似乎又有些不同。这些天堵得马路水泄不通的驴车今天全不见踪影,就连孔明以前坐过的那种公驴也没有,来来往往的都是用两条腿走路的人。听他们的抱怨,似乎是喂驴的胡萝卜站今天没有人上班,驴都饿倒了,不走了,人们只能自己走路。
但还没等孔明走到一半,就被阻断了去路。大马路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许多垃圾,堆成一座山那么高,横断在孔明住的居民区通向羊苑的主干道上。居民们都不知所措,不知道这都是哪来的垃圾,有人说,这一定是隔壁村的痞子流氓,为了影响他们这里的房价,故意把垃圾都丢在这里。
一个胆大又能说会道的人,把一些魁梧又好战的人纠合起来,浩浩荡荡地杀去隔壁村讨说法。孔明本来并没有凑热闹的意思,但由于路已经走不通了,也只能跟着大伙儿绕道到隔壁村,借道上班。
可是,当他们走到隔壁村的时候,立在他们面前的,依然是一座垃圾山。和孔明住在一个区的人,和隔壁村的人分成两拨,互相责骂对方把垃圾都丢在自己门前。
“爸爸,爸爸你看,我又找回我们的《马场大亨》游戏碟啦!我又可以找回我刷了三年才刷出来的赤兔马啦!”一个孩子在垃圾山顶兴奋地跳着,把一个长方形扁盒子举过头顶,开心地踩着红色黑色和白色的垃圾袋一步一步跳下来。
像是孩子爸爸的人,站在这条村的备战队伍里。他看见孩子跑过来,显得很尴尬的样子,左避右闪好像想钻进人群,不想让孩子找到他,但已经没用了,孩子将长方形盒子举到他的面前。
“咦,不对……”孩子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明明把它藏到床底下了,为什么会在垃圾堆里呢?”
“这不是我们的碟,你认错啦。”家长已经明白了一切,想把孩子拉开,免得真相败露。
“这就是我们的,你看,这里写着我的名字!爸爸,难道是你把我的游戏碟丢到垃圾堆里的吗?”
“好啊你个臭小子,我都把这破碟片丢出来了,你还想着找回来!”一个怎么推测都应该是孩子妈妈的人,从人群中钻出来,冲刺到孩子身边,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拖回家。而孩子的爸爸也只能红着脸,跟着一起回去。
真相大白了,村口的垃圾堆分明就是居民自己产生的。细心的人已经在垃圾山的山脚下找到了垃圾桶的踪迹,这座垃圾山,分明就是居民们丢出来的,满溢出垃圾桶的垃圾堆起来的。只是大家又想不明白,昨天明明还相安无事的,今天怎么就兀地里拔起来两座高耸入云的垃圾山?就一天的时间,没理由会产生这么多的垃圾啊?
孔明没和他们争吵,再找不到别的出路,他今天上班就要迟到了。他左顾右盼,想要在哪个横街小巷里找到什么密道可以通向大路,却被一把声音叫住。
“不用找啦睡虫,到处都是垃圾,没路走的。”
躲在街角,一个矮小的身影正在向他招手,毫无疑问,那绝对是士元。
“全荆州城的垃圾工都不干了,现在没有人会来给他们倒垃圾啦。你就算回到羊苑,那里也一样开不了工的。谢谢我吧,我给你批了一个难得的假期,快去十三吧请我一杯!”
士元从角落里钻过来,一把拉住孔明,就往十三吧走去。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士元,那些垃圾是哪来的?”
“垃圾当然是人扔出来的,这还用问?”
“哪有可能,一个晚上就扔了那么多垃圾出来?”孔明和大多数人一样,不相信一夜之间居然会有这么多垃圾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
“不可能?哼,你们是在水泥墙里呆久了,以为什么东西都是理所当然的,真把自己当人上人了!”每一次见到士元,他都好像有发不完的火,总是气鼓鼓的。但孔明感觉到,这一回,士元可不只是嘴上发牢骚。
他是真的火了。
感受到士元的火气,孔明就一声不吭地跟着走,他们很快就到了十三吧。
十三吧的门紧紧闭着,十三吧门前,围堵了一堆人和一堆垃圾,他们用力地拍着十三吧的门,急促又杂乱,好像不把十三吧的大门拆下来不休的样子。
“水某人你快把垃圾桶交出来!”
“我们知道他在里面!”
“你再包庇那个垃圾佬,我们就把你的破酒吧给烧了!”
众人越说越气,把手上提着的垃圾袋全部堆在十三吧的门外,刚刚声言要烧掉十三吧的那个人,正从裤兜里掏出两颗石头,在垃圾堆下有节奏地敲击,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像盛夏的夜晚,在河边燃放烟花一样灿烂。
“喂!你们在这里干什……”士元正准备冲向人群,却被孔明拉住。
“你现在冲出去干什么?看不出来他们要找你晦气么!”
“我知道,我怕他们长牙!整个荆州城的垃圾都是我调配的,这种场面我难道还镇不住吗?”
孔明还没来得及想好要说什么劝阻士元,他就已经冲了出去。在十三吧门口的众人一看见士元来了,就气势汹涌地把他团团围住,堵截了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
“垃圾桶,你今天怎么没去倒垃圾,害得整个荆州城没一条路能走的!”
“连十三吧都被你的垃圾堵得关门了,我们这下上哪喝酒去?”
“你赶快把垃圾都倒了!”
“对,现在马上,快点倒了!”
孔明想说点什么替士元开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都弄不清楚,即便士元今天没干活,这个城市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清洁工不上班就被这么多垃圾山给堵塞了呢?难道荆州城就没有其他清洁工了吗?
“孔明,你不用再猜了,这个城市已经没有清洁工了,包括我。”
“怎么可能呢,一座城市怎么可能连一个清洁工都没有……”
“怎么不可能?这座城市已经没有地方能让清洁工住下来了,那当然不会再有哪怕一个清洁工留在这里,给你们扫地、倒垃圾!”
孔明顿时哑口无言,在场的其他人也似乎明白了,这座城市正在发生什么。
“就在前晚,我又被房东赶出来了。那里已经是全荆州城最便宜的房子,我连那样的房子都租不起,就是荆州城已经不要我了。”
这种事情,即便是刚刚穿越到这里没多久的孔明,也能理解。
“不止这样,你们还在所有的天桥底装上让人不能躺下的石头桩子,还把所有公园的板凳都卸了,在这个城市里,我躺在大街上,还会被刺史府的卫军抬走。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我明白了!”
士元突然提高了音量,怒目圆瞪,咆哮着。
“荆州城不再需要我了!你们要把这里建立成最先进最昂贵的样子,建立成我们这些穷人不能进入的样子。你们一定是找到代替我们的方法了!大马路不需要人倒垃圾,饭馆不需要人刷盘子,马桶堵了不需要人维修!你们现在就受不了了?就这么点破事?啊?这才是第一天啊!”
士元踏上小垃圾山顶,张开双臂。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过来,透在地板上,打出一个十字架一样的投影。此时此刻,士元就是这座城市的王。
一个垃圾的王,一个肮脏的王,一个底层的王,一个最不可或缺的王。
“就算再盖十个羊苑,就算再盖一百栋高楼大厦,只要你不让我这样的蝼蚁留下来,这座城市就会在一天之内变成地狱,你们等着吧!等屎和尿流淌在大街上的时候,等垃圾铺满一地的时候,等整座城市都没有穷人打工的时候!”
士元站在群山之巅,宣判着荆州城的死刑。话音刚落,十三吧后厨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污水管爆裂了。大量黄黑色的悬浊液体从裂口处喷涌出来,夹杂在这些液体里的,有一撮撮或长或短的头发、烂掉的衣架、染黄的酸奶盒子和彩虹一般的七个不同颜色捆在一起的塑料袋。
“好臭啊!”
“快,快跑啊,那都是屎水!”
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人群顿时像被鞭炮炸飞的牛粪,飞速地向不同的路口飞奔出去,即便有垃圾山挡着,他们也英勇无畏地推开垃圾堆,眨眼之间,全都逃走了。
十三吧老板水先生这时候才敢从屋子里钻一个头出来。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被你们这群浑蛋堵门,还要砸破屎渠!哎呀这下我怎么做生意啊……”
孔明躲在一个安全的角落,从垃圾堆里捡了一把破伞挡着喷薄而出的黄浆。
“垃圾桶,你知道哪里有人会修这个嘛?”
“没有!荆州城再也不会有人干这种脏活了!”
黄雨之下,荆州城将要迈入一个新时代。
附:孔明这几天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数则。
(1)突发!荆州城进入紧急状态
本日,荆州刺史府紧急发文,全城即时进入紧急状态,全城停工停课。据悉,从昨夜开始,由于大量低端劳动者突然申请离职,导致城市内许多职位出现空缺,基础公共服务无法得以保障,市内出现多处垃圾无人清理、水管爆裂、驴车无法补充胡萝卜等混乱情况。刺史刘景升发布声明,刺史府守军已经出动维持秩序,并已向朝廷发送求救请示,相信天子刘协很快就会调动援助,赶赴荆州城协助我们渡过难关。请广大市民不要惊慌,听从刺史府守军的指示和安排,尽量在家中守候刺史府下一步消息。
(2)委鬼集团已与荆州地产签署收购协议
就在荆州城进入紧急状态的存亡之际,荆州地产副首脑蔡夫人在取得首脑刘景升授权之下,代表荆州地产与委鬼集团签署收购协议,即日起,委鬼集团将可以正式启动收购荆州地产的工作事宜。外界关注,委鬼集团会不会出手帮助荆州城渡过眼下的紧急危机。委鬼集团首脑孟德先生表示,没有当下的安全,就没有光明的未来。既然委鬼集团已经开始收购荆州地产,就不可能把荆州城的事袖手旁观。只要得到朝廷的批准,委鬼集团将不遗余力地倾力襄助,为荆州城恢复安定作出一份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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