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空饭盒（1 / 1）

清晨的荆州城，总是被包子铺的蒸汽烫醒。

当孔明今天早上下楼时，他差点被拥挤在包子铺前的人群挡得连楼梯门都出不去。好久没有这般景象了，自从包子铺涨价，把两个肉包一个鸡蛋一杯豆浆的价格从六文钱改成九文再改成十二文之后，再也没有那么多的人着急地挤在这里买包子。虽然现在的孔明已经不需要在这里买包子鸡蛋填肚子，但看见这样的阵仗，距离上班时间又还算早，忍不住停下来远远地瞄了几眼。

汹涌的人潮高举手臂，不断地挥舞着自己的食指。他们一个个唯恐落后，硬挤着凑到柜面，不问自取地先把堆在案板上的大白馒头抢到手里，然后被后面的人挤出去，再慢慢地挪到旁边刷手指——有些狡猾的人，想浑水摸鱼，弓着腰，猫着身子想偷偷地从人群中重新挤着混出去。结果，周围的悬浮清洁球迅速感应到，马上飞过来把这些人提着送到老板的付款小黑匣子前，如果他不乖乖地伸手进去付款，就会被清洁球拉走。

馒头的突然畅销，让孔明有点摸不着脑袋。虽然馒头很便宜，但毕竟是不怎么特别好吃的玩意儿，以前也不见畅销，怎么今天突然有那么多人抢着买？难道老板被祖先爷爷报梦，找到埋在后院的祖传老面，做出了什么厉害的古法呛馒头之类的高级货？

但孔明现在没法向老板证实他的猜想，买馒头的人也是拿了馒头就匆匆走人。虽然孔明不特别赶，但也没有时间为了这种事再在这里磨蹭。他摇摇头，走到公驴车站台，继续做他该做的事。

这天的中午，羊苑的工友们居然一反常态地邀请孔明一起吃午饭。平时，他们都是去开设在羊苑内部的饭堂里，或者买一点包子，或者是吃一碗面。而孔明总能享受从家里带来，放在保温盒里，由月英早上特地准备的便当。一般来说，孔明这样的人，在午饭时间总会被孤立的。但今天工友们奇怪的行径，引起了孔明的怀疑。

虽然孔明并不会拒绝邀请，但他们不由得孔明分说，一人抓着一只胳膊，支起他的胳肢窝，抬轿子一样就把孔明抬到放在羊苑绿化带里的大圆桌。没去食堂，是因为除了这里之外，羊苑没有任何一张大桌子可以容纳十几人一次性地坐在一起吃饭。

一桌人就这样坐了下来，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的饭盒。奇怪的是，除了孔明之外，所有人的饭盒都长得一模一样。黑漆漆的盒身，优雅地喷上牡丹或者是菊花图案的烫金，颇类冬莹国的风味，但其实每个盒子的底部都印着“大汉工造”。

“你今天带的什么？”

“普普通通，冬莹牛柳而已！”

“可以啊，我天天都是萝码馅饼，是时候换个口味了。”

“听说他们今天新出了道佛跳墙，用的鲍鱼、海参、鱼翅、还有……还有什么我记不住了，一起放在瓦罐里炖的，贼香，我们明天就去试试！”

“别明天了，我这回就买了，你们待会记得录入！”

“行啊你小子，这么快让你搞到手了。”

“明天还有更厉害的，叫‘胡汉全席’，连匈奴、鲜卑人的料理都能尝得到！”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菜肴的品类，孔明没有一样听得明白的，更别说弄懂吃饭为什么要“录入”。他很好奇，这些人拿出来的饭盒子并没有多大，甚至比他自己的还小，那些鲍鱼鱼翅们到底是怎样塞进这么小的盒子里头？

难道是偷工减料的缩水版吗？孔明想起原来世界里看过无数次的“配图仅供参考请以实物为准”，心里自己和自己打赌，他们盒子里装的，一定是不同口味的方便面。

但他猜错了。

“开饭咯！”不知谁的一声令下之后，所有人齐刷刷地打开饭盒。空。空的，里面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孔明瞪大了眼睛，想看清这些家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比眼睛还大的，是他张大的嘴巴，因为他看见工友们随后的行为，越发想不通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三，二，一，录入！”又不知道是谁在指挥，众人一起用右手食指按着空饭盒的边边，沿着边绕着饭盒抹了一圈。抹的时候，多半人要么在舔着舌头流口水，要么就兴奋地左脚右脚左脚右脚地直跺，像一支将要发射的火箭一样躁。

“录入完毕，请您用餐。”

整齐的电子音突然从空饭盒里发出，众人像受过训练一样，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装在塑料袋里的大白馒头。然后，就像是有人要来抢似的，他们都迫不及待地将馒头塞进嘴里。

“天啊这就是鲍鱼的口感吗？”

“怎样的怎样的，快告诉我们。”

“又浓又香，嚼起来很有口感，很有鲍鱼味！”

“切！说了跟没说一样，什么东西吃起来没口感？鲍鱼没有鲍鱼味还有什么东西有鲍鱼味？”

“别问啦，他在私塾的时候国文科都不及格的，问了也是白问，你们也录入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就是就是！”

一番讨论之后，其他人也把手指伸到那个吃“鲍鱼”的家伙面前，在他的空饭盒边缘上抹了一圈。

“录入完毕，请您用餐。”

电子音响起后，他们又塞了一口白馒头。

“这就是鲍鱼！”

“其实也不过如此嘛。”

他们大口大口地嚼着白馒头，孔明甚至能看见一粒一粒的白色碎面团从他们的嘴里喷出来，黏在桌面上。

“鲍鱼吃完了，换一个吧！”

“龙虾怎么样？你们有谁带了龙虾吗？”

“昨天我们不是吃过吗，都录入过的话，马上调出来就可以吃了。”

“对对对，差点忘了，快，快调。”

他们说完，右手拇指就开始在食指的旁边前后前后地摇摆，像是在调什么旋钮一样。调到某个刻度，突然停了拇指，又拿起大白馒头继续啃。

“我觉得海货还是新鲜的好，龙虾的肉又弹牙又鲜，比鲍鱼好吃。”

“我不认同你的看法，干鲍鱼在晒制的过程中吸收了太阳的精华，味道更醇厚。”

“拉倒吧你！还太阳精华，净会吹水。”

“不信你们调回来再试一口……”

然后，他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拨动一下拇指，又啃一口馒头，扰扰攘攘了半个时辰，才把一个馒头吃完，欢天喜地地散了。

这一顿午饭，孔明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想不通工友们为什么特地邀请他过来一起吃这顿古怪的午餐。如果说那些高档的食材，是为了报复他平时每天都可以吃老婆做的便当，那他们怎么实际上都在啃馒头？

难道是这个时代里流行的行为艺术吗？

孔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在自己的饭盒边边上，用食指抹了一圈。但里面的爱心饭菜除了因为打开盖子而稍稍凉了之外，并没有任何变化，荷包蛋还是溏心的，红烧肉还是入口即化的，米饭还是粒粒饱满又喷香的。

“你这样抹自己的饭盒怎么会有用的！”

孔明回头，是那个新来的员工，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个奇怪的新员工就是委鬼集团的文若。

“难不成，他们真的在我面前演戏吗？”

“不是演戏，吃在他们嘴里的馒头，的确是鲍鱼、龙虾味的。”新员工走过来，也坐到桌边，把一个同样黑漆漆喷烫金的饭盒放在桌上，推到孔明的面前。

“试试。”

孔明疑惑地打开盖子，里面果然是空空如也。他学着刚刚的工友，沿着饭盒边，用食指抹了一圈。饭盒放在眼前他才看得清，当指头恰好摸完整整一周之后，饭盒上的喷金花纹泛着淡淡的绿光。

“录入完毕，请您用餐。”

那一声电子音之后，孔明舀了一勺白饭送进嘴里，刹那间，一股海边的咸腥充塞了口腔，就好像嘴巴打开了阀门，灌入了一整个东海。

“这是什么鱼？不，不对……我放进嘴里的明明是饭。但是咬下去，分明是鱼肉的嫩嫩的感觉。”

“东星斑。”

“我吃的明明是饭啊？”

“你以为这只是一个空的饭盒？它其实是委鬼集团的新产品，食物模拟器。只要用你手指里的AI芯刷一下，也就是摸着它的边缘抹一圈，就可以触发。触发成功后，芯片就会在你吃饭的时候，持续不断地释放电平信号输送到脊髓，形成错误的对味道和气味的感觉，让你以为自己正在吃饭盒标识的那种食物。比如这个盒子吧，现在，你不管吃什么，都会以为自己在吃东星斑。”

“但其实是假的？”

“真的和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吃在你嘴里的感觉，和真正的东星斑一模一样的，对吧？”

孔明点点头，但又马上猛摇头，点头三下，摇头不下二十下。

“饭就是饭，鱼就是鱼，事实不会因为我的错误感觉而改变，我受过的教育不允许我接受你这样的瞎话，你还是帮我把味觉调回来吧，我始终觉得老婆给我做的饭更好吃。”

新员工呆滞了一阵。

“照你这么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很有本事的人，能赚很多钱，然后让这个国家重新复兴，但他实际上又已经不把这个国家当一回事了，你会相信他是这个国家的救世主吗？”

孔明没法理解这个人突然之间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就好像，你吃进去的虽然是饭，但从头到尾，你感觉到的所有感受都是鱼，那它难道不就是鱼了么？”

“吃进肚子里的饭，能变成鱼，提供蛋白质吗？”孔明依旧在摇头，“你明明知道自己吃的是饭，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呢，有意思吗？”

孔明试着像刚刚的工友那样，滚动着拇指，果然，眼睛里出现了不知道从哪来的映像，和电脑界面似的，一条巨大的东星斑糊在孔明的脸上。孔明折弯了拇指几次，有一个界面叫做“清除所有模拟味道”，还有确定按钮，孔明毫不犹豫地想点，却不知道要用什么作为媒介，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只要脑子里想一下确定这两个字，就可以了。”

按照新员工的做法，果然界面就跳回去了。孔明再吃一口饭，那种因为月英喜欢所以比外面米饭更加软烂的熟悉口感又回来了。

“这样的饭盒，反正我是不会再吃的。”孔明赶紧吃完自己的饭，收拾起来。“你快把它收回去吧，我以后再也不会试了。”

“如果你不想再吃，那就赶紧跑吧。”

“跑？跑什么？我不摸不就行了。”

“如果你不跑，不离开荆州城，以后，你想不吃这样的盒饭都不行。”

“笑话。”孔明把吃完的爱心饭盒收进袋子里，站起身。“我有老婆给我做饭，犯得着吃这种东西？”

孔明头也没有回地走了，短暂的午饭时间将要结束，那个新员工，也就是文若，也只能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那天晚上，孔明回到家，虽然已经很晚，月英也已经睡了，但餐桌上，还是放了一份做好的饭菜，只需要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而在距离孔明家并不算很远的另一个屋子里，那个曾经住着士元的窄小出租屋里，文若正对着满屋子的空饭盒，那些饭盒都是孟德命人送来的。

“你明明知道那不是鱼，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呢？”

他不停地重复着孔明白天说的话，一晚上也没有闭眼。

附：孔明这几天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数则。

（1）粮食危机不能仅靠屯田

众所周知，自“黄巾股灾”、“十常暴跌”以来，大汉帝国各行各业出现严重的衰退和萎靡，农业也备受其害。过去十年，大汉年产粮食总量，不说比高祖皇帝、文皇帝、景皇帝时期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连之前的桓皇帝、灵皇帝时期，粮食产量都比现在高不少。为了解决危机，委鬼集团研发的屯田机器在辽东开辟新的耕地，大大提高了粮食产量，近年，我们大汉的粮食危机总算得以舒缓。

但是，粮食危机依旧存在，而且，解决粮食危机不能只靠屯田。在未来，委鬼集团仍然会就如何解决粮食危机设计多种机器，寻求更多的解决方案。包括协助大汉子民改变饮食结构，培养更低碳、环保、节约的饮食习惯，当新的餐具、新的食物、新的餐饮方式面世时，希望广大市民积极配合，踊跃尝试，让我们一起为解决粮食危机作贡献！

（2）崭新“虎豹骑”隆重登场，守卫新许城安全！

日前，由于意外的惊雷而导致新许昌城周边的悬浮安保球出现小面积的故障，委鬼集团就此连夜改进最新的安保机器“虎豹骑”，使其更强大，更可靠，更安全。

新型“虎豹骑”不止增强了防水、防火、防摔的能力，更完善了对电子整流脉冲系统，即便是突然遇到高压电流、电磁风暴、核泄漏等重大危机，也能最大程度地保持机器的稳定工作。更加入全新的自我停止保护功能，一旦系统检测到机器失控，将会自我切断能源，停止机器运作，以免机器在失灵期间造成混乱和伤害。

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的“虎豹骑”，还能搭载人类机师。当“虎豹骑”进入异常状态时，机师可以立即干预，进入人手驾驶模式。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再次出现一次响雷就让大量悬浮球停机甚至混乱的险况。

（3）关于放宽《非刘不得传姓》限制试点的提议

日前，有专家曾经提议放宽《非刘不得传姓》法案的建议。现在，这名专家已经草拟出初步的方案，打算提呈国子监。专家称，可以考虑先从委鬼集团首脑、丞相孟德先生的家族作为起试点。孟德先生忠心为国，多年来走遍北国大陆，建设了无数的高楼大厦、高尚住宅。他稳定了我们大汉帝国的江山社稷，如果由孟德先生来作为放宽《非刘不得传姓》法案的试点，探寻孟德先生的宗族谱系，重新建立一个完整独立的宗族，以此对抗日益强盛的富商，对我们大汉帝国的长治久安来说，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因此，以孟德先生家族作为法案放宽的试行点，是安全，且可以最大限度地看到试行效果。专家称，他很希望这条建议能尽快得到通过并且落实，让我们大汉帝国早日恢复昔日的荣光。